我的护林员爷爷

       我的家乡陆河县螺溪镇有一座大山叫茶山嶂,这座高峰以她的俊美而远近闻名。山的右边有一个山谷,叫颤下沥。倘若将茶山嶂比作嫦娥,那颤下沥便是嫦娥舒展的广袖。

  我曾无数次感叹祖先对地域、山峰的命名智慧。每座山的名字都有它独特的意境,颤下沥也不例外。乍一听,便知是以险峻著称。然而,这座家乡父老家喻户晓、耳熟能详的山谷,我却从未翻越过。据说我的护林员爷爷曾在这驻扎过,而且一住便是好几年。

  敲开儿时的记忆,“柴摞”、扁担、斧头、镰刀、木棍和一只打着补丁的米袋子,是我爷爷进山的所有行头。纵使将脑子重新格式化,也无法删除那深深的烙印般的内存。

  当年奶奶提前一天准备好爷爷一星期的吃喝用度:米、地瓜、少量的猪油和咸菜,晃晃悠悠地挂在扁担的一头。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爷爷便别上柴刀进山。奶奶告诉我,再过一星期,太阳下山前,炊烟升起的时候,爷爷就会回来。每逢周末下午,在太阳下山之前,当年只有五岁的我都会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,等待爷爷下山。透过门前的荔枝树树梢,便能看到爷爷挑着一担柴火,在池塘边的小路上佝偻的身影。于是,我飞奔着跑进屋内,倒一碗奶奶早已准备好的凉茶“大献殷勤”般端给爷爷,到门口时往往只洒剩半碗。然后我的眼睛便直溜溜地停留在爷爷那只破旧干瘪的米袋子上。不苟言笑的爷爷慢吞吞地放下柴火,喝一碗凉茶,再取下柴火上挂着的米袋子。那只破旧的米袋子就像个神奇的百宝箱,爷爷像变戏法一样,从里面掏出各种各样的野果子:山稔子、山梨、

  油柑……品种繁多,数量却稀少,有的表皮已经有了皱褶——这是爷爷积攒了一个星期舍不得吃的珍宝,最后全部落入我的囊中。如今,这段记忆已成为我心头永恒的烙印。

  2015年五一前夕,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,我驱车沿着新修的一条通往山上的水泥路蜿蜒而上,第一次沿着当年爷爷的足迹进入颤下沥腹地,我多么希望,能够在爷爷生活过的地方找到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。

  在水泥路的尽头,汽车无法通行,我将车停在路边,抬眼望陡峭的山岗,怪石嶙峋。眼前一片榄树林,树上翠绿的榄叶如大伞般把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,令本来炎热的五月略感寒意,似乎每一根毛孔都在尽情享受着负离子的恩赐,有一种昏昏欲睡的飘渺。拾一片榄叶,深吸一口,那沁人肺腑的幽幽清香,让人如品香茗般陶醉、心旷神怡。爷爷曾告诉我:颤下沥的榄、边路岬的竹,马路岗的松,马尿寨的泉……这是大自然的馈赠,不能让任何人畜破坏。

  徒步在崎岖的小路上,周围的风景丝毫没有影响我前进的步伐。眼前的景象虽从未见过,却又似曾相识,或许是梦中的机缘巧合。据说爷爷的护林驻地(家乡父老叫“山寮”)就在榄树林附近。我停下了脚步,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感,既是亲切的温暖,又有心酸的不舍。

  坑坑洼洼的榄树阴下,没有杂草,只有散落的枯枝和厚厚的落叶。无数次幻想着能见到“山寮”的旧址,爷爷的柴摞、木棍、镰刀、斧头和那只破旧的米袋子今何在?我四处打量着,眼睛犹如扫描仪般生怕错过每一个角落。我无法想象当年恶劣的自然环境下,爷爷是如何度过那几年的护林生涯。山洪肆虐、野兽攻击,那根木棍和镰刀是爷爷仅有的防身武器,每走一段路,他都会下意识地用镰刀敲击木棍,用发出的声响驱赶野兽,当然,更重要的还是孤身一人

  在深山老林里为了壮胆。爷爷曾告诉我,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梁上曾看见眼镜蛇的身影,早上起来门口遍布野猪的足印。我更不知寒冬腊月衣着单薄的爷爷是如何抵御阵阵呼啸的山风,如何度过那黑灯瞎火野兽哀嚎的漫漫长夜。

  多年后,年迈的爷爷离开了颤下沥,被分配到另一个果藤棚林场做护林员。爷爷用他那双破旧的老布鞋丈量着足下的每一寸土地。每座山、每道岭、每条沟、每个坎都留下了他的足印。一九九一年冬天,一个寒冷的深夜,我的护林员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,永远守候在他珍爱一生的大山之上。

  山还是那座山,水还是那道水,然而,“山寮”在三十多年岁月风雨的洗刷下,已没留下任何痕迹,即使能找到片砖只瓦也是我此行的安慰。一阵风吹过,榄叶发出沙沙的声响,树上飘下几片叶子,轻轻地,轻轻地落在地上,又一阵风吹来,榄叶在地上翻滚,再飘向远处,只留下淡淡的榄香。

  青山依旧,足迹长留。也许多年后,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有爷爷洒下的汗水,唯有颤下沥的榄、边路岬的竹、马路岗的松、马尿寨的泉见证着爷爷这一代护林员的艰辛。(叶勤纺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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